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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气凛冽,恍惚能听见战场上饮血的嗡鸣。
易老夫人也顾不上他的话有多护短、有多不讲理了,颤颤巍巍压了压他的手,“公爷别动怒,仔细刀剑伤人。”
好容易劝得他把剑收回了剑鞘,再去和他理论,显然都是徒劳,易老夫人转而来和明妆求情,哀声道:“般般,你说句话吧!你四哥虽然荒唐,但他本性不坏,他是误以为有人要对我不恭,为了护着我,才会出言不逊的,并不是当真对你有什么不满。”见明妆偏过头去不愿意开口,她愈发急切起来,挨在榻沿好声好气央求,“好孩子,咱们是至亲的骨肉啊,祖母有时虽纵着你哥哥些,那也是祖母糊涂,你好歹看在你爹爹的面子上,饶了你四哥这遭。你听我说,等我回了西边,一定狠狠责罚他,让他亲口向你赔罪。你大姐姐这人,从小让她母亲宠坏了,多少有些傲气,先前那何氏不也命女使婆子们教训过她了吗,你就煞煞气吧!至于元丰,你二伯父膝下就他一个儿子,真有个三长两短,你怎么对得住你二伯父呀!好孩子,你快和庆公爷说说情吧,都是自己家里的事,兄弟姐妹之间闹别扭,哪里就要出人命呢……”好话说了千千万,见明妆依旧不接茬,易老夫人终于抹起泪花来,捶膝嚎哭,“哎哟,可怎么办,我的丰哥儿啊!”
老太太急是真的急,捶胸顿足不知如何是好,明妆听了半晌,这才微微撑起身,对李宣凛道:“李判,算了吧。”
易老夫人见她终于松口,顿时有了几分希望,忙回身望向那年轻的公爵,一迭声道:“是啊,还请公爷手下留情。”
结果李宣凛并不理会她,对明妆道:“小娘子心善,这次的事可以不追究,但下次他们若是再犯,我不能及时赶来,小娘子又当如何应对?你是大将军独女,没有兄弟姐妹帮衬,家里招了贼也只有忍气吞声,我却不一样。我受大将军临终托付,粉身碎骨也要保小娘子平安,别说区区一个纨绔,就算是提勾本人,我也能砍下他一条腿来……”说着转头瞥了易老夫人一眼,“不知老太君能否明白李某的护主之心?”
一个征战沙场的武将,即便是长了一张斯文的脸,说起黑话来也照样杀气腾腾。易老夫人真是给吓得够呛,二郎易云海如今在常平司任勾当公事,六七品的小官,对于这位一等大员来说算个什么,闹得不好儿子的罪过还要算到老子头上,那么这家岂不是要被这姓李的弄垮了!
“你……”易老夫人抬起手,颤抖着指尖指向他,“我身上有诰命,是官家御封的郡夫人,你敢对我儿孙不利,我就去宣德门击登闻鼓,请官家为我做主。”
李宣凛闻言哂笑,“老太君是忘了自己身上的诰封从何而来了,先有大将军的郡公爵位,后才有老太君的封赠。所幸大将军的爵位还在,若是被除名,那么连老太君的体面都会被收回,如此这般,老太君还要上宣德门击登闻鼓吗?”
易老夫人被他这番话堵住了嘴,毕竟三郎身上的案子官家没有再深究,倘或查明他是清白的还好,万一真有些什么,自己这一番出头冒尖,岂不是亲手把这诰命头衔还回去了吗。
舍不得,无论如何舍不得,但李宣凛要吊死元丰,她也不能坐视不管。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,实在不行,只有靠着自己这身老骨头硬拼了,打定了主意,便疾步赶回西园去了。
她一走,易园的人终于松了口气,商妈妈道:“有了这一回,他们以后总不敢作乱了吧。”
孙嬷嬷冲着易老夫人的背影呸了声,“脸都撕破了,要是知情识趣,就该自己搬出去。”
若是能自己走,那是再好不过的,明妆转头问李宣凛:“他们搬进易园不过十来日光景,要是现在走了,外人会议论我吗?”
“小娘子不是已经容他们住了十日吗,他们住不惯,要自行离去,外人为什么要非议你?”李宣凛答得很直接,没有那么多的思前想后,又道,“若是打定主意要赶他们出去,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,只要小娘子一句话,我今日就能勒令他们搬出易园。”
可是退而求其次的机会送到祖母嘴上,她却咬紧牙关不退让,实在让人很头疼。
明妆长吁短叹,苦恼道:“祖母为什么不松口说要搬出去呢,她不是最疼四哥吗,怎么不顾他的死活?怪只怪这里是上京,要是换作陕州,那时候李判住在我们府上,谁敢捣乱就狠狠捶他一顿,只怕老宅还没修完,他们就全跑光了。”
也许她是无心之言,却让李宣凛心念微动。
犹记得他初到陕州,便住进了官衙里,那是朝廷为大将军配置的行辕,他在里面一住就是好几年,习惯了明妆时不时从他院前走过,今日放一个林檎,明日放一把大枣。
少年时没有那么多的为难,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。他低下头,没有接她的话,她也不曾放在心上,又来问他,“你不会当真吊死元丰吧?”
李宣凛一笑,“不过让易家人长点教训罢了。”回头看看,西边园子里应该已经闹起来了,易老夫人身上毕竟有诰命,要是以死相逼,他的随行官们也不能把她怎么样。
明妆掀起身上的盖被,下榻穿上了鞋,兴致勃勃道:“咱们过去看看。”
兰小娘见她又要出面,很是担心,“先前不还犯迷糊呢吗,做什么又要去见那些嘴脸?还是让李判处置吧,你自己好生歇一歇,别再为老宅那些人动怒了。”
明妆却眨了眨眼,“刚才的迷糊是我装的,事情不闹大,就没有道理惊动李判。现在戏都唱到这个份上了,我不去,怎么把四哥放下来?”说着回头瞅了瞅李宣凛,抿唇一笑道,“不过李判刚才维护我那几句话,真是太让我舒心了。有人撑腰,我就浑身畅快,一定要过去看看元丰的丑样子。”
李宣凛无可奈何,但也很佩服她的乐观,已经到了要装晕的地步了,她还能笑得出来,这份心胸倒是和小时候一样豁达。
明妆看了看满屋子女使婆子,舒了口气道:“这里没什么要紧的了,都回去守好门庭吧。”
众人应了声是,这才退出院子各自散了。
赶往西园的路上,明妆不忘向他致歉,“你一定很忙,今日又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来叨扰你,对不住啊。”
李宣凛垂着眼,忽略那高高的身量,侧面看上去有种文弱味道。每到这时候明妆就感慨,他该是高楼上读书的公子,是汴河夜游时举杯邀月的贵胄,甚至是对着杨柳春风吟诗作画的文人,只不该是武将。然而刚才的杀伐决断,又好像天生应当干这行……果真这世上没有一眼望得到底的人,她认识了好多年的李判也是这样。
走得并不着急,从东园到西园,他们走出了一点闲庭信步的意思。
李宣凛没有看她,仔细思忖着什么,隔了好一会儿才叮嘱她,“若是遇上了什么事,不要怕麻烦我,即刻派人来知会我,别等到事情闹得那么僵,让自己吃了许多亏,受了许多委屈才想到我。上回……”他略一顿,轻蹙了下眉,“我答应第二日来府上,是因为你刚让他们搬进园子,立时给下马威,怕落了老夫人口实……其实你若是觉得第二日太晚,可以直说的,我当时就赶过去,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明妆知道他误会了,忙向他解释:“那日凑巧得很,仪王殿下不知怎么来了,在祖母面前也替我说了几句话。我想着你们接连登门,虽能震慑他们,但话到了祖母嘴里,总不会太好听……”
“所以小娘子以为,易家人至少会对仪王有几分忌惮,接下来不敢再寻事,结果呢,小娘子觉得有用吗?”
明妆显得有些失望,“好像……确实没起太大的作用,我觉得至少凝妆没卖仪王面子。”
李宣凛笑了笑,“文弦歌而知雅意,那是聪明人的事,对付涎皮赖脸的人,只有让他吃痛,他才能长记性。仪王殿下用的是文,易家老小不吃这套,听过便忘了,还是我这样狠狠击破他们,才能让他们把教训刻在骨头上。”
“你说得对,反正我看见祖母和伯母痛哭流涕,我就很欢喜。”她说罢,咧嘴冲他笑起来,“你觉得我小人之心吗?”
这样沉重的话题,却因她的自我解嘲变得不值一提了。他轻轻抿了下唇,唇角仰起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,“没有。”
经过跨院的时候,他脚下缓了缓,转头四下观望,“这院子一直空着?”
明妆说是啊,“园子太大,这跨院把两边园子分隔开了,没人住,每晚吩咐两个仆妇轮流守门。”
他的目光并未收回来,若有所思道:“这院子不错,雅致得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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